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每年冬天,风从北方长驱南下,半个中国打着喷嚏;而每年夏秋,风从海洋肆虐而来,气象部门给他们取个昵称,一些记者则敬业的即将被吹走。
在漫长的成长经历中,我只记得台风在中学时来过一次山东,像上次的利奇马一样,学校放了假,气象部门发出警告,不熟悉台风的当地人出言不逊,“嗨,吓唬谁啊?!”而十几年前的预报水准应验了这种盲目,由于关窗闭户,坚壁清野,无风无雨的天气让世界变得分外清静。于是人们更加自信的强调,“我说的啥来!”
不过今年的利奇马显然不再食言,他裹挟着风雨,步履蹒跚的在山东境内盘桓。而此时,我正巧在故乡周游,与台风和老友,四处错过,不断聚首。

一、今夕复何夕
8月中,我先是到曲阜游览了三孔,此时仍盛夏,烈日当空,35度的高温下人才济济,人们利用暑假纷纷带孩子来瞻仰先师圣人,以求学业通达,金榜题名。
其中多有各教育机构带团而来,清一色的文化衫,遮阳帽,扩音喇叭,而孩子们则仰着稚嫩黑红的小脸,认真的听着讲解员富含考点以及自我规训的解读,“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显然,孔庙导游不仅是全国语文成绩最好的一批,而且非常多元,不仅有景区官方的美女,还有附近村民大娘自发的收费服务,但都言之凿凿,句句经典,着实让游客接受了一次穿越千古的思想文化教育。
众所周知,山东历来尊师重教,尚学从政,而教育不仅为普通百姓所重视,也吸引了大批优秀人才从业。我的亲朋好友中就多有以此为业者,而我离开曲阜去往临沂要见的老韩就是辞职办教育的弄潮儿。

两年前,老韩从上海的国企辞职回临沂创业,两年后,他的踏实能干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如今他有了两个分校,数百名学生,和不断积累的口碑。
我们相见于他在市区写字楼的校区,那里宽阔、简约、现代化的装修显得非常大气,由于教室、办公室众多,即便在工作人员指导下,我还是如入迷宫,屡次碰壁。
最后,韩校长稳健的步伐出现在走廊一头,我们两年未见,他仍是当年熟悉的正装皮鞋打扮,除了微微隆起的小将军肚外,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笑容仍然淳朴灿烂,完全看不出已是两个男孩的父亲。
进去办公室,我坐在专门接待宾客的沙发上喝茶,他刚结束了对几个家长的痛斥,角色身份还在转换中。且适逢周末、台风,又有教育局全市学生放假的指令,老韩踌躇着,想着如何既不违反规定又能上课跟上进度的方式。他马不停蹄的接了几通电话,同时跟同事商量并安排工作,间隙打开微信,众多红点消息排地满满当当。
“走,我们去啤酒节喝啤酒去!”老韩决定暂时从事务中抽脱出来,见我惊诧,他忙解释道临沂照搬了青岛啤酒节,地点在沂河畔电视塔下,已经办了有几年,有酒有表演,非常热闹。
说着我们接上他媳妇打车过去,当天是农历七月初十,半轮明月在电视塔后似乎早被烧烤和鼎沸的舞台声吓懵,被几朵微云晦涩的掩映着。
靠近广场,整条大道两侧都停满了车,我们下了出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会场,在那个由临沂广电主持为主体的表演团队中,我们听到了类似春晚的歌曲和串词,以及当地企业老总的频频视频祝贺,不过偶尔的临沂口音暴露了他们,然后猛不丁的,主持人会蹦跳着向台下挥手并伸出话筒,“来,一起来!”下面被称作“老板”的观众非常稳重,把T恤撩起来,露着肚子,喝着啤酒乜斜着聒噪的台上。
舞台音响太大,台下面对面聊天已经有些吃力,只能互相眨眼对笑,或是在表演间隙猛说几句,顺便端起能装一瓶啤酒的超大杯子大喝一口扎啤。我哈了一声,略有所思的说,好喝啊,老韩呲着牙说,“那是啊,40块钱一杯!”一种我们彼此熟悉的幽默被他带了回来,这酒算是正式开始有了节奏。
稍后,表演结束,书画拍卖开始,古稀之年的书法家现场泼墨,主持人强调着临沂是“书圣故里”,暗示老板们要对得起这个名号。果不其然,第一幅字拍出了两千多元的高价,后面就少了,多是600到800间。
在主持人无休止的还有最后两幅或一幅的煽动下,老韩喝红了脸,他吃菜咀嚼的频率和声音同时变大,并在第一次举手的同时遭到了媳妇和主持人几乎同样热烈却完全相反的回应,还好被别人的喊价超越了,我们都为此露出了有惊无险的笑容。

但下一次,当拍完了马到成功、诚信赢天下、家和万事兴等墨宝后,面对着“厚德载物”的诱惑,老韩脸更红了,他嘴里充满着食物,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口咀嚼,同时骂了一声“草他娘,真管!”然后喊出了800元高价,这幅字看来并不受老板们待见,他获胜了。很快,一个服务小生将装袋的书法拿了过来,举着手机说“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时候,老韩最能干的小伙伴老赵中途赶来,他刚忙完其他场子,来时我们已吃了大半,老韩赶紧端了一大杯啤酒,并加了一份小龙虾、大型烤串等,再加上舞台喧闹逐渐降低,大家找回感觉,一边擦着嘴边的泡沫频频举杯,一边高兴的无话不谈。
旁边膀大腰圆的四位大哥哟呵声很地道,老韩友好地向他们微笑示意,对方则大方的将我们桌上的酒杯拿过去,用他们点的两桶扎啤不断填满。“认识吗?”大家问老韩,老韩刚跟他们桌喝了好大一口,红着脸说,喝了就认识啦。

这样热热闹闹的喝着,等啤酒节清场时已经十二点,老韩喝多了,在楼下似乎吐了才上去,老赵稍后也来了。老韩光了膀子,突然又神采奕奕,在客厅里喝茶然后吃刚从老家带过来的鲜桃,虽然不大甜,但他与老赵吃得又快又香,说得也神采飞扬,全然不像刚才楼下的醉样。
说话间,老韩媳妇又做好了三碗秋葵面条,大家一人一碗,就着刚从沂水带来的豆皮和咸鸭蛋、咸鸡蛋,老韩的胃口极好,几口就干完了一碗,并且热情的与我们聊着事业和传说中的沂水豆腐皮。而正当我与老赵说了几句时,老韩头一歪,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与老赵又聊了会儿,他是一个极踏实而又充满信心的人,从山东师范金融系毕业后先做过金融投资后又加入了教育行业,做事认真而极为付出。不过时间已经夜里两点,是时候睡觉了,明天于我而言是一段去往青岛的旅程,而于他们又是继续奋斗的日子。
翌日七点多我们起来,而因一帮孩子晨读学习都要有人主持,老赵已在6点准时到公司工作。此时台风飒飒的微雨已经波及临沂,吃完一顿地道的牛肉糁(sa)汤后我们回公司喝起茶,腆着肚子坐在沙发上。
老师学生们早就忙活起来,老韩幽默的对三个被老师带到办公室手拿课本僵硬站立的皮孩子说了两句,三个孩子傻了眼,校长短时的慈爱让他们非常困惑,直到稍后老韩将他们带到墙角,也就是摄像头盲区进行批评教育后他们才找到了自我。
由于要坐火车去青岛,我10点多就要走,老韩非要开车送我,虽然台风不大,但满城风雨加上来来回回,全不如坐BRT便捷,我拒绝了他,他执拗的来回走着,手插在扎着腰的口袋里,已经是个地道的成功人士,但还是冒着雨送了我良久。而想起早晨离开他家时,夫妇俩又要给我带桃,又拿鸭蛋,又装零食,就像送别一个远行的家人一样,匆匆见面又是一别,虽说现在交通方便,但相见也常常间隔多年。几番嘱咐,还是冒雨挥别。
欲知老韩,请点击此处。
二、岛城风雨少
绿皮火车还未到青岛,沿途的风雨飘摇渐作势收住,并且一度出现太阳,这让火车上一个专程前往青岛看台风的高中男孩坐立不安,他用变声期刚过的公鸭嗓念叨着,台风可别走了啊。而旁边则是一车的老乡,很多带孩子的年轻母亲随时管教着幼小的儿童,大部分时间都是忍耐的,但每当孩子让母亲不得不尴尬时,妈妈像在家里那样爆发了,照腚猛扇几下,然后破口猛熊,刚才还猖狂的孩子楞上几秒后嚎啕大哭,家长再抱起来哄骗以慢慢平静。
一名穿着很城市化的中年妇女看不下去了,义正言辞的说着不要打孩子,而绿皮车里的大部分人都微笑着不以为意,或许连那个老大爷小时候都是这样被带大的,更别说我了。出于某种理解,当众痛击自家熊孩子反而有了几分正常。
大约下午五点多,青岛北站到了,出站台后见北站及地铁的施工风格与上海极为类似,这让我在漂泊多日后竟有了一丝慰藉。而到长沙站后,高中同学天林已经与媳妇开车在站口等我,像毒贩一样焦急的等待并挥手,我则赶紧跨了马路护栏与他们会合。
事实上我与田林已经五年未见,在这段时间里,他研究生毕业,考上了青岛公务员,结了婚,有了孩子,并将家安在了美丽的青岛。而今天为了迎接我,还特意去了一趟海鲜批发市场,买了不少新鲜海鲜。

说来我俩可谓有革命友谊,高中分科后便一个宿舍,架子床连着,头对着头,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脸。那时候大家虽然都长成了现在模样,但内在还是孩子,稚气未脱,整天被迫上课学习,回宿舍才能短暂的放松。
天林素来比大家稍显成熟,留着不良少年才会剃的毛寸,顶头则是一撮率性的刘海,且常常穿着那些年流行于成年人的黑皮衣,加之眼神在质朴中又总带几分老练,常常让不明就里的人敬而远之。甚至班主任还就此专门多次开展教育,但由于其成绩总名列前茅且并无不良行为,也最终不了了之。
不过相处久了便知道他为人朴实低调,热情豪爽,有个性但并不张扬,且极为聪明刻苦,总之,他身上的性格组合是比较特殊。那时他身材微胖敦实,相比大家结实不少,不过后来大学后因为谈女朋友渐渐瘦了下去,以至于当年的聚会时大家都明显的察觉到这一点,但后来他可能想通了,在另一次相见时又胖了回来。
此次见面大家都已是而立之年,毋庸多说,这个年龄对每个男人都是一个社会性考验。相比大多数人而言,天林像高中那会儿一样提前胶卷,而且成绩很好。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他在青岛有了一个美丽的当地妻子和活泼可爱女儿构成的小家庭,有了夫妻双方都做官这样让老家人吹几十年的组合,也有着大家心心念念的车子房子。显然,他的生活在有条不紊的前进着。

虽多年不见,不得不说他的笑容还跟高中时一样,而这不免让时光慌张倒退了十来年。我俩喝着他在小区门口用塑料袋买的琥珀色、散发着蜂蜜般麦芽甜香的生啤,吃了几个蛤蜊和生蚝,像那些多年不见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说啥好的人一样,彼此问一些最无关紧要的愚蠢问题。
“这个台风还来不?”“你现在经常喝酒吗,能喝多少?”“你过年家走不?”……
天林的老婆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不时端出来一盘,说着我们中国人喜欢但又热情的客套话,“也没啥招待的,做的不好,你多吃点”,而天林的母亲则在别处哄着孩子,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为了不打扰“大人”喝酒,老人孩子总是在二线维持着某种秩序。但现在的孩子显然不像我们父亲那样,有时候挣脱奶奶束缚,几个人馋的扒着门偷看好吃的并咽着口水。
生蚝、梭子蟹、花蛤、还有其他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贝壳,又大又鲜,汁水丰满。这样的丰盛让我们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宿舍周末才有的幸福光景,那时各个孩子的家长按照学校规定时间送来鸡鱼肉蛋,大家先是在中午家长的目光中大吃一顿,后将吃不了的在晚上宿舍互相交流。
我们想起室友张喆来自矿务局,那是一个由煤矿工人构成的比周遭农村富一大块的社区,每到周末,他妈常穿着火辣的紧身裙用行李箱载来超量美食,张喆一米八,二百多斤,性格之大方昭然若揭。而每到夜晚,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乡村毛孩子几乎要在那种幸福中晕倒了,而事实上以后的人生中也几乎没有再能与此匹敌的肉蛋和鸡腿了。
我们想起周钊穿着破洞的蓝色三角裤四处掠夺时那率性而略显恬不知耻的样子。想起徐岩奶奶过生日时会带来的鱼肉,以及他爸书写悬挂寝室的墨宝。想起陈承俊刚上高中还是个小孩,然后三年后发育长成一个肌肉大汉。想起天林当年略显桀骜的性格和小黄书,与班主任老卢和其他同学相处的细枝末节……
可能很多事情无从讲起,干脆被时光埋没,或像很多人一样记忆混乱遗忘,他的媳妇安静的端坐在一旁,也才知道他的一些过去和另一面,偶然想起来道“原来你以前这样”。我们笑了起来,很明显,岁月给了他一个靠谱的男人,但他以前是个男孩。
吃喝到十点左右,我赶了末班地铁要到表妹家过夜,天林送我出门,一路从小区到长沙路地铁站,近一公里的样子,台风前的风雨带来了清凉,但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荒废,风时来时无,雨飘来飘去,都很细微,像是从侧面或是地下升起的一般,街道上行人无几,几家水果店卖着西瓜,灯光昏黄,一个戴着连帽衫的人遛着泰迪狗,一只老猫从街道前安静穿过。

三、青岛雨水多
道别天林,我赶上地铁到了李村站被表妹夫妇接回他家,由于是一家人,而且从小就一起长大,来到她青岛的家里仍感觉分外亲切.正好二姑也在这里哄孩子,我们一家人算是小团圆了。
晚上大家喝了会儿茶,时候不早才睡,我本想睡客厅,宽敞,但耐不住妹妹妹夫坚持,最后去卧室睡了。老家人的理所应当和礼节总是不由分说。
一夜风雨,但也没有想象的那般狂暴,第二天一早妹夫就驱车上班了,尽管是周日,他似乎全不为意。由于在一家即将上市的企业任职,他与老板基本无视昼夜,而对整个青岛人都在讨论或期盼的台风,他一如既往的憨厚沉稳的笑着,于他仅仅是一个聊天的话题。
事实上,当天台风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尽管我们一会儿查看台风路线图,一会儿伸出头去看窗外和同样伸出头的人们,风雨还是时断时续,并常常停住。无论如何,在十点多我决定去海边看看,表妹执意陪我,不过刚出门一阵大雨将我们淋了回来。在十二点左右,突然天朗气清,我去街上转了一圈,很多人都出来了,孩子们疯狂的奔跑着,像从监狱里刚释放的困兽一样迅猛。一只气球也软弱无力的飘向天空。
这当然是一个喝茶的好时节,我与二姑、表妹和小侄女喝茶聊天吃瓜子,大半天也就这样过完。傍晚,妹夫打来电话要安排去吃饭,本来要带上刚在青岛参加工作的堂妹,只是风雨阻隔,她无法来了。
出门时还是那样的小风雨,小侄女穿着雨衣高兴地在积水里蹦跳,街上的车辆还是不少,但却打不到车,后来妹夫火速驱车来接,在转了几个圈后我们在崂山区一排高耸的金融中心大楼附近的一家连锁餐厅停下。

这家餐厅属于妹夫公司旗下,在青岛已小有名气,由于妹夫的管理角色,进门后从服务员到主厨都不停喊哥,并且送这送那。最后青岛的特色海鲜很快就上了满满一大桌,由于实在太多,我们不得不打了十个包才不至于浪费。
回来路上,妹夫跟我讲解着他的工作以及目前的情形,他西装革履,身材瘦削颀长,目光和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定。他前些年从辽宁大学哲学硕士毕业后回青岛,现在积累经验人脉,将来打算开创自己的事业。
他的状态是让人诧异的,听家人也说,基本上没白没黑的工作,但情绪心态却又一直温柔平和,从未听见其一句不满抱怨或者压力吐槽,似乎这一切就是如此,有的只是理性的认知分析,以及如何做好的付出努力。
次日周一,夫妇俩一早起床上班,我起来与二姑吃喝完毕后也跑到了青岛海边的核心景区,从栈桥到八大关,再到五四广场,那里有海风海浪,络绎不绝的游人,德国建筑,沙滩栈桥。天气很适宜,不冷不热,甚至短时间出了太阳,大家在那些海边的巨石旁边拍照,汹涌的海浪扬起的浪花高达十几米,而轰鸣的撞击又时常将所有的惊呼掩盖。
人们分布在青岛长达几十公里的海边步道看着周而复始的海浪,或是冲击岸边巉岩,或是像花朵一样衰败在宽阔的海滩,那种海浪特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次日清晨,即便只有两站地铁,妹夫执意开车送我去车站赶八点的火车,有一段路特别堵,他仍然目视前方,右手在频繁的启动与换挡,微笑着说着他的同学朋友,以及青岛的发展状况和未来。
这是一个美好的城市,有壮观的山海,奇妙的东西融合,现代化的丰裕便利,不断打造的网红设定。我在青岛的时间很短,直到要走了才想起还有很多老朋友都在这里,遍及初中、高中、研究生期间的朋友,他们都来自故乡的山村,现在青岛已经成了他们的家。

四、寥落古青州
离开青岛到了青州,这是一座我从小就经常听到的名字,特别是在少年时期受武打片、水浒传和各种武校宣传影响的阶段。
青州倒也没让人失望,古城街巷、店铺力求宋时形制,青砖黑瓦异常古朴,又逢工作日人流稀少,天阴欲雨,千古宋城,一派寥落。

花5元登上城墙后,宋城的古典在阴暗的天色中更明显了,沿着城墙环走,偶尔有人上来,其他时间安静的看着古城低矮建筑的鳞次栉比,走了一会儿却越来越累,不得不说外出游玩的一大好处是专治睡眠不好,只要徒步几天,睡眠可大幅改善。
而在入口处,一个家庭分成了两部分,孩子和年轻父母要去花钱上城楼,而那位黝黑的爷爷,将手背在后面,大声的用那种搞笑而不屑的土话说着:“我不去啊,给我钱也不去”,并顺势从嘴唇里挤出一口迅疾的唾沫,非常潇洒自然。
下得城楼,来到古城大门众多的回民小店中间,我买了蜜三刀、长寿糕,并吃了一碗现包的牛肉水饺。一对年轻夫妇在临街小店里一边说话一边包饺子,他们十岁左右的儿子在门口瞎玩。我坐在冰箱旁边的临时小桌上,饺子熟了,她端上来一盘,连同醋,蒜,饺子汤。这种小县城小店的感觉很像十几年前家乡的小店,谈不上干净、档次、效率、就餐体验,却有浓浓的说不上来的人情味。
夫妇俩有条不紊的包着饺子,偶尔抬头看向门外,女人总是更有数,她提醒面快用完了,叮嘱要去谁家买更合账,戴着回族小帽的男人抬起眼看了眼坐在门口板凳上的一刻不停的儿子,说了声“奥”。
饭后我坐上1元的公交车,天刮起阴风,趁着微雨,忽然冷了起来,像是已经入秋一样。而马路上电瓶车风驰电掣,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像是找到自我一样熟练的奔跑着。公交车来了,饭困加上疲惫,我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为避免错过站,又总是朦朦胧胧的在停车时醒来,晃动着,如同乘坐一趟穿越混沌的飞船。
等到站后,我进了火车站,躺在付费的按摩椅上继续昏睡,觉异物戳醒,发现工作人员提示不能把脚放在脚蹬上,再睡去,忽然醒来,发现火车马上就要出发,而下一站就是济南。

五、济南风月明
济南的同学早就在等我,由于昏睡良久,我又精神百倍起来,一路上看着被风雨冲刷的道路、庄稼,听着熟悉的山东话,高铁刷刷的。
济南照例有很多亲友,但想想还是想去见见徐岩、张栋等人,我们高中时既是室友,毕业后也每隔几年就在老家或上海见面。不过最近几年由于徐岩出差范围改变,加上老婆孩子一堆事情,倒有一阵子没见了。
由于到济南稍早,我先到了徐岩家附近的英雄山,顺势爬了上去,参观了本地人用土法改造的各色健身设施,以及藏龙卧虎的运动高手。
虽然单杠可谓到处是,光着膀子把肌肉练得一块块的中老年人不停嘿哈,但山腰间开辟的一块健身场地可谓大开眼界。带防风的乒乓球桌旁,一个女中学生在跟一个教练练球,旁边是一堆欣赏的人,女孩拿球的动作极为专业,但出球却很差劲;多功能羽毛球场地,由于是泥巴地面,雨后有点积水;更多的是各色水泥钢筋和缆绳建筑的健身设备,水泥砝码的杠铃,固定滑轮的绳索下拉,以自由器械为主的训练设备,完全自然的状态,一个中年人戴着手套在组间休息。
由于徐岩要开车过来,我赶紧下山,在约定地点见面后先是去公司完成下班打卡(他在家上班),然后接了张栋去商场吃喝。不巧张栋喝了过期凉牛奶,白天时已经上吐下泻,等坐上车时已经很虚弱,下车后先一阵猛吐,到饭店后又频频去卫生间,最后横躺在椅子上恢复元气。
我们来了一家粤菜馆,餐食量大美味,尤其是炖鸡老火汤,甚是暖心。而且受惠于张栋所在银行福利,还享受了折扣优惠,只可恨倒是他不能享受了。
饭后徐岩开车将我们送到张栋住处,位于城东一所尚在装修的房子里,徐岩之前没来过,此次还想看一下户型,为以后换房做准备。张栋热情的介绍着,腹泻的折磨似乎已经过去,他打开每一扇门和窗子,指点江山的势头不遑多让,并且屡次提醒我们注意外面的景色优美。
不过,由于住户入住激情或是开发商交房激情过高,周遭成片小区都在建设装修,配套似乎仅有了公交车就很足够。张栋也不管甲醛乙醛的,一边装修一边住了,他新婚不久,老婆刚诞下女婴尚住在本家,所以张栋自己住在新房里,以充分保留其单身汉的所有配置和生活习惯。
晚上我们刷了牙就睡了,张栋忙活一天加之上吐下拉很快睡着,而次日早上又要6点起床去医院看女儿,虽风风火火,但很是辛苦。
第二天我睡饱起床后坐了公交去济南市区,再度游览了趵突泉、五龙潭等泉水景区,以及大明湖和周边的古镇商业街。不得不说,济南的泉水很值得一个世界物质文化遗产,泉水之清冽飘碧在南方也极少见,只是如此清秀的景色在酷暑和人潮中略微失色。想起六年前冬天来时,由于天冷人少,加之东风凛冽,相较之下更显冷泉古绝之灵动美感。不过夏天也有好处,清凉的泉水在很多地方成了游人特别是孩童的乐园,大家湿了衣服,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风雨过后的晴天阳光明媚,中午时气温又三十五六度,灼热的阳光让人在空旷的大明湖畔躲无可躲,我走走停停,欣赏着接天碧绿的田田荷塘,趁机找了个阴凉躺着睡了一觉,直到汹涌的小咬将我啃醒,看看时间不早,坐车去徐岩家吃晚饭。
此时天气炎热,徐岩正在家哄孩子,他的女儿刚睡醒,精神百倍,而且胃口很好,我们吃着水果看着电视里上演的山东各地抗击台风的英勇事迹。而旁边是各类儿童书籍和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很多年来徐岩都在密切关注这一事项,就跟我们刚毕业报考大学那会儿一样,他既给人做咨询参考,也在完成着某种夙愿的延续。
之所以如此,一是由于他们家大学生辈出,大学以及专业是这个家庭不间断面对的问题,而熟悉并专业化的讨论是像通晓各类政治问题一样严肃重要的话题。另外,那段高考奋斗的时光和不屈不挠的青春仍然烙刻在我们这一批勇于考试的人身上,是一种青春的符号和深层的认同。
下午,徐岩老婆下班回来,买了酒肉蔬菜,我跟徐岩照常去公司打卡后回来一顿吃喝,自打少年时就经常一起玩,在一起倒是彼此放松,如今倒也清闲愉快。
九点多后,我要走了,当天是七月十四,也就是中元节前夕,一轮圆月已经明亮的照在天际,路边到处是居民画圈后焚烧的火纸,在皎洁的月辉下,飞腾旋转的纸灰通达着隔岸的亡灵。
徐岩送我至公交站,我们在月下等车,像忽然想起那样说着各自的生活,以及对其他同学近况的了解。他总是一个最实在的人,踏实的知道现实生活的不易,不去情绪化的随意出口,也不会浪漫化的妄自激励,而是踏实的做着规划和付出。
事实上,作为一个男人,他对女儿全天候的照看和慈爱的眼神是朋友圈所无法看到的。他已经将一些典型的本地人格特征内化,并且做得很好,只是仍然像少年时候一样,不善言辞,甘于付出。他没有像很多孩子一样实现了对父辈文化的逆反,他接受了这一切,并将爱和关心沉默的传递着。
公交车来后,我坐上车,回头看他,月亮的距离没有变,他却越来越小了。
六、七月十五是故乡七月十五是佛道两教都过的节日,因其又名中元节、盂兰盆节,而山东各地百姓图顺口就叫七月十五,与春节、正月十五等节日都是祭祖的节日,所以免不了要摆家堂设香案燃爆竹。
节气虽已立秋,除了早晚两头凉快外,中午仍然炎热。而台风刚过,此时最流行的事情是逮鱼。
近十几年来,由于疯狂采砂,以及相应的各种河道治理等措施导致水位下降严重,所以夏季降水带来的洪水也威力大减。这让人想当然的认为现在世道都变了,连老天爷都不好好下雨了。
不过今年的台风雨似乎让人重温了早年间的猛烈,尽管很多人并没有将其归咎于台风这一陌生词汇,但暴雨带来的网箱破裂后的大鱼满河给河流沿线的村庄带来了狂欢,而上一次出现类似的情况还是07年左右。
一时间,各家各户的劳力都成了渔民,由于鱼群数量巨大,洪水冲晕后大部分只需要捡拾即可。加之分布范围涉及漫长河道,所以捕鱼过程也变得更加漫长。最后,时逢十五,不仅家家户户吃鱼,而且由于是在太多,当把鱼给猫狗吃时,竟然还撑死了不少禽兽。

我没有去逮鱼,而是像往常一样四处串门,主要是老头家和孩子家。
我大老爷现在对自己的岁数很敏感,他们老夫妻俩都九十多了,他还是平实诙谐,声音洪亮的讲着他年轻时修金斗水库的事情,“都没了”,他总是在讲到高兴处说着,“光剩了我了……还有你大奶奶”,“担不住活不过她”,大奶奶则充耳不闻,一旦眼神交流就说“啥也听不着”。

这对老夫妻还在日常斗气,他们结婚七十年了。

兴汉大老爷九十六了,去年割了一个眼球的白内障,现在一只眼看得特别清,另一只还是看不见。他仍然自己做饭,声音洪亮,笑眯眯的唱着民间小调:花大姐出嫁放屁把轿夫呲倒,唱抗战报国的军歌,回忆自己的母亲,亲切的叫着“娘哎”,以及随时爽朗的大笑着。

我爷爷也越来越仙风道骨,在夏日里坐在河边阴凉下乘凉聊天,一坐就大半天,他吃得很少,走路也轻飘飘的,不过仍然在为儿孙操心,常常口出狂言,一吐为快。不过,作为一个养了几十年羊羔的老头,他眼下比较在意的是自己养不动羊后的替代品,两只鸡,以及我家羊圈的几头羊。于是每次来我家串门,他总是悄咪咪的跑到西头羊圈看一会儿,然后开始指出问题,发表评论,我妈则赶紧溜之大吉,因为她被指派负责管理羊羔。

而孩子们特别是学龄前的仍然天然快乐着,尽管很小也有脾气,学着大人的样子成长,既是家长的心头肉,又是家庭矛盾时的出气包,很多事情大哭一场就忘了,吸着鼻涕,拿着一块糖或者点心抽抽着往嘴里送。

稍大点的孩子已深受学习毒害,小学早有着完不成的作业,开始学习跟家长讲理,不想背太多指定的千字文、弟子规,家长也不想,但讲来讲去还是得背。着急挠痒的想着怎么能摸一把手机,玩啥已经不重要了,开始有心理问题的苗头,开始笑容减少,有时还会长长的叹气。开始不想跟父母出门,但经常的还是在妈妈过度的美颜相机中脸色煞白的无所适从。
我们这一辈呢,都在忙着赚钱呢,大家在辛苦的工作之余常常在群里吆喝着喝酒。而每一次真实操作的代价又总不免一些老婆哭孩子叫,当别人的老婆叫时,大家抱着膀子奸笑着,而当自己的老婆孩子时,马上花容失色,严肃紧张,这包括孩子突然生病,作业做不完,老婆发了脾气,钱不够花等等现实问题。所以现在群里哟呵,线上喝酒,也自有一种无奈和可以不负责任空说大话的爽朗。
不过真正在一起喝酒时还是常常一遍遍说着小时候,大家一起叙述或干脆添油加醋的让事情几乎重新发生。而事实上,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已经是我们当年父亲的本身,希望日子平稳,孩子出息,父母安康。除此之外,就是想大醉一场,在梦醒后或昏睡中回到那些初夏午后的课桌,无知的自己跟幼小的同学说着自己做的这个长长的梦,关于这个万般无奈或必须痛骂的现在:为什么这么努力还是过不好一份驴日的生活……
还有更日常的事情,今年天旱,庄稼歉收,很多人在抓紧补种些玉米,桃园里附带的西瓜要下山了,大大小小的都熟了,家里小狗子被人偷走了,一起长大的小猫哇哇叫的吃不下饭。

期间,由于我即将赴英国,家里还邀请亲友摆了两桌酒席一起热闹了下,推杯换盏之间,絮絮叨叨的,而不等大家说的时候,我就总点着头说:“我会杭杭(好好、努力)着的”。我看着他们,诸多长辈都老了一些,我显然也是,但眼神还是跟最初的时候一样。

七、尾声
而这时候台风已经成为了很久远的事情了,没有人再去提起,从我离开上海那天台风入境上海,再到我重又返回,一切如常,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在后来的十天,我回到上海,看了书,并像过去一年一样希望能多吸收些知识,但还是忘地差不多了;我与室友、朋友吃了饭,作为送别,老卡甚至从周浦附近赶到宝山来找我,像我说的那样,我曾为爱戒酒,如今则频频举杯;也像我所感觉的那样,现在倒越来越难交到新朋友了,而这些成长中一起共度时光的人虽不甚富贵,但却让人足够温暖。

后来9月2号早上5点,我启程坐飞机,十来个小时就到英国。在行前的焦虑和厌倦中,我想起村广场上遇见的那个神秘兮兮的孩子,他洞悉一切的微笑和举止吸引了很多人,他卖着关子,在稍加引诱后便把自己如此牛逼的原因和盘托出,原来他坐过高铁,他学着火车行进的声音和本地的象声词,“蹂肉里(刷刷的)”。
我就像这个孩子一样以为到了英国或坐了高铁会有所不同,结果却仍是一个漫长的仅供自己回味的玩笑。只是每一段经历都是珍贵的,特别是与这些在慌乱中散落在时光中的人们。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